零

这是马流水在手游行业的第一年。

这一年，有些事他都已忘记 ，但现在还记得， 在一个晚上，他的母亲问他，为什么要做游戏？

马流水望着母亲说，” 我想要做一个大家都喜欢玩的游戏。另外，我有一个师兄说，我这个名字很适合在手游行业。“但他没有告诉母亲的是，在大学打了四年游戏挂了几门课的他，在第一轮投递简历时就被很多所谓的大公司拒之门外了。

母亲说，你为什么不能像邻居家的孩子小明一样回家乡谋个差事呢？

马流水此时低下了头，但声音却更加坚定，“对不起，我只想过1%的生活。”

一

马流水在师兄的引荐下，顺利进入了国内一家不大不小的游戏公司，做打杂，哦不，做策划。工作地点在遥远的帝都，于是他穿上了母亲买给他的滑板鞋，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师兄目前在跟一个大项目，马流水便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这个项目组。师兄每天将“CP”“IP”“IAP”挂在嘴边，直到第二周，马流水才搞明白这些缩写字母之间的区别，以及各自所代表的含义。

“这次这个项目肯定成，我们花了大价钱买下这个IP果然不同凡响！现在不删档内测次留90%，七日留存58%！这是S级的数据啊。”师兄戳着另一个同事的电脑屏幕对马流水嚎叫到，“小马你快过来看看！这数据，了不得啊！”马流水瞅着那些他现在还不甚明了的数字，配合着拍起了手。

但是看着自己以前喜欢的动画人物，在一阵劣质的特效之后，就变成了一张张有星星的卡片。而本应最精彩的战斗环节则变成了卡片之间碰来碰去，配上几句不明所以的台词，这张地图就推过去了。

看到这里，马流水不禁陷入了沉思，现在的玩家都喜欢玩这种游戏？这和自己当初喜欢玩的差太多了吧，而更让他不解的是。

“为什么拿了正版IP的游戏反而做得那么烂？”

二

一个月后，马流水被调到了另外一个项目组。这是公司最近刚代理的一款日本游戏，他主要负责本地化运营。巧的是，这个游戏在他刚加入公司的时候师兄推荐他玩，不到一天马流水就沉迷了。当时马流水就觉得，日本人即使在手游领域，也甩了国内很多游戏一百年，不得不服。

经过初步的调试，游戏开始封测了，数据果然很让人满意。当马流水也开始似模似样地在会上汇报出次留、7日留存、DAU时。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入行了。

然而游戏正式上线之后，表现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免费榜爬得很高，可是畅销榜的排名还不如国内的那些换皮游戏。而这个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月。运营会也由初期的每周一次，变成了现在的两天一次。

但依然没人搞懂，为什么在日本畅销榜可以排到前三的游戏到了国内就这样了。而且根据马流水的观察，这种情况并非只发生在他们一家身上。

“为什么日本游戏进入国内都是死？”这个问题成为了马流水永远的痛。

还有，这个月，师兄的那款IP游戏死了。

师兄离职了。

三

马流水在不久前得知公司打算放弃治疗，向其他国产卡牌游戏学习，给这款日本游戏植入大量的充值礼包和VIP体系，让国服彻底变成另一款游戏，试试从用户身上刮回点本。

刚刚保存完新一轮充值活动文案的马流水去露台抽了根烟，心里有点不舒服，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整形医生，但不同的是，他是把病人往丑里整，往死里整。以前在这里总能碰见师兄，但自从师兄发了他要离职的短信后，便没在公司露过面了。

手机响了，是师兄的短信。

在离开北京前，师兄约马流水来老地方撸串儿。

“师兄你之后去哪？”酒过三巡之后，马流水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要去做独立游戏。”师兄的嗓子有点哑。

“独立游戏……那是什么？”马流水以为自己喝高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朋友和我说的意思……就是，呃，不会被商业所绑架，表达自己的意识。”师兄又闷了一口酒，看马流水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便补充道，"反正我现在是不想再做那些抽抽抽的破卡牌游戏了。我要做自己喜欢的真正好玩的游戏。”

半个月后，师兄去了南方。

四

某天早上，马流水像往常一样从地铁站旁边的路边摊买了两个包子，溜达去公司。 路过广场时，他看到另一家CP所在的大楼门口有群人在干架，屁颠儿屁颠儿跑去围观，打算去拍个小视频发朋友圈。谁料，半截不知从哪飞来的木棒砸中了马流水的膝盖。

他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五

出院之后，马流水得知之前的项目早已半死不活，公司也无心恋战，打算将主要精力放到接下来一个季度要发的二十多款S级游戏上。

于是，马流水识趣地递上了辞职信。在领导一番嘘寒问暖的邮件之后，马流水删除了手机上的所有游戏。他抹了抹台式机键盘上的灰尘，在毕业后，第一次打开了DOTA。

“这TM才叫游戏！”马流水叼着烟，看准时机放了个大，收了人头。

在不用上班的日子里，马流水白天醒了就看网文小说，饿了就去楼下嗦碗拉面。之后便闪进旁边的网吧，在吸烟区挑个位置打一晚上DOTA。还是网吧氛围好，马流水便将从宿舍搬来北京的台式机又寄回了老家。

但最近有一件事让他很不安。他最近在追一个小说，作者突然停更了，据说是要跳去另外一个书站了。

“据说盛大要把起点文学要卖了？”

“卖给谁啊？”

“腾讯？”

“不然呢？还有谁啊？”

“前几天不是刚发消息说不是吗？”

“盛大游戏还说不卖呢！”

本来安静的读者群突然炸开了锅。

盛大文学究竟卖给谁？马流水并不关心，不管卖或不卖，只要他追的小说别太监了就行。这是现在他除了打游戏之外最大的寄托。

再打一盘DOTA，就去投简历吧。马流水看了眼信用卡的通知短信，心中计算着下一次交房租的日子，下了决心。

六

“听说了没有？上周隔壁老王家的几款游戏被苹果下架了。”说话的这个人是马流水的新同事，老牛。而他所说的老王家，是老牛的上一任东家。在这个公司里，马流水是跳槽次数最少的一个。

“你说，是不是因为刷榜啊？”已经离职的老牛反而比现任员工还要关心这件事。

“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看事情就是不够透彻。”接水路过的老张突然接上话茬，“反正被苹果下架或者被苹果排行榜除名，原因肯定是因为违规了，刷榜那是极大的可能。但是是不是自己刷的就不得而知了。就像微博有专门黑别人的水军一样，也不排除有可能是老王他们的竞争对手对他们的产品进行的恶意刷榜，好让他们的产品被苹果下架。”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马流水感慨了一句，便又埋下头整理文档了。

七

在新公司，马流水的存在感依然很弱，尽管这是一个只有不到十个人的创业公司。

“小马啊，”来人还是老牛，尽管身为团队负责人，但老牛并没有什么架子。也是这个公司里愿意有事没事来找马流水聊天的一个人之一。

“我之前给头儿提的十个新名字都被毙了，你脑子活泛儿，再帮我一起想几个呗。”

“头儿还不满意啊？”老牛说的这款游戏是马流水刚加入公司时跟的一款换皮游戏，现在已经封测过了，只是游戏名字还不满意，所以从上周开始头儿就每天定时抓老牛去他的办公室碰十个名字出来。

“我们不是一款三国游戏么，所以名字就那么几个选择啊。”老牛开始比划起来，“我昨天已经连《主公炸了！》这样的名字都交出去了。结果还是被毙了。”

为什么三国游戏名字就要叫主公？马流水实在是看不懂现在这些游戏取名字的路数，有种要给玩家硬加上条件反射的感觉，满眼的“主公，貂蝉，吕布“。在连游戏的名字都同质化的纷杂之中，为了吸引玩家，也只好再加上”放开“啊”不要“啊”“变身吧”之类的毫无逻辑的词语。

“不如叫《炸裂吧！你国主公》。“马流水对老牛说。

八

“那渠道到底谁是第一啊？”

马流水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新闻里，有一游戏的日流水高得恐怖，然而更让人困惑的是竟有至少五篇新闻在讲不同的七家渠道对这款游戏做出了最大的收入贡献，马流水一时想不通，便在午饭时随口问了下以前在一家渠道做过的老张。

刚刚还讲得眉飞色舞的老张突然失声了，马流水转过脸，看见老张依然保持着抬起碗送到嘴边的姿势，却不见任何的吞咽。晌久，老张放下空空如也的瓷碗，牵扯了下嘴角，才缓缓开口：“这种事情，不用深究啦，每个渠道自己的统计方式都不一样，像你这种年轻人，一定玩朋友圈吧？”

马流水掏出了自己刚买的iPhone6 Plus，点开微信，指了指，问老张：“你说的是微信的这个朋友圈吗？”

“恩啊。这不就结了。你看你朋友圈里谁的新闻被分享得多，谁就是第一呗。”

九

“什么？今年手游产值只有274亿？”

本来在电脑前眼皮打架的马流水闻声从椅子上惊坐起，抬头寻声看去，原来是刚从海口回来的老张跑来和隔壁桌的老牛聊天了，而刚刚那一句感叹便是老牛发出的。

只捡到个耳朵的马流水在随手在搜索框输入”流水破“三个字，更多的新新闻挤入眼前：”《天XX部3D》11月的总流水达2.3亿，《大XXX剑》连续保持6个月流水破亿,《X途》手游放出全渠道上线首月流水过2亿，《神雕XX》国内月流水破5000万 ，《攻城XX》台湾流水破千万，国内总流水破亿 ，《三国志XX版》首月流水破千万 ，《真三国XX》2月流水破千万 ，《剑XX刃》运营数据公布:月流水破3000万 ，《变身吧XX》安卓版首周流水破千万 ，《女神XX》手游公测首周总流水达到1500万 ,《塔防XX志》日流水破千万 ，《全民XX》发布首日2600万充值流水,“ 像这样的消息，刷到了第五页依然比比皆是，只不过换成了不同的游戏加上不同的周期而已。

”单是每一页的游戏加起来，月流水就有2、30亿了吧？一年才200多亿说得过去吗？“马流水嘀咕道。

十

“少东家，大雪封山十几天，家里没米没柴已经揭不开锅了……”马流水追的小说终于又更新了。不过最近游戏临近上线，一大堆事，马流水也没时间追。

一到年关，大家都有些紧张。这几个星期，公司里都见不着老张，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磨破嘴跑断腿，只为了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发行代理。

听老牛讲，很多小公司拿着一个辛苦做了一年的产品也找不到好心人。头儿自己也是二次创业，上一个游戏刚做完，好不容易游戏卖了个好价钱，团队就散伙了。

之前就听人说，今年将会迎来手游行业的寒冬。马流水当时还在大公司打杂，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也算是有点体会了。只是，这个冬天会有多少CP死？马流水自己也是想不明白的。

但，什么样的cp能活过来呢？家底殷实者？思维活跃者？还是借屋取暖者？如果是像他们这种凭借自身能力过冬的，又会怎么样？

马流水忽然想到了很久没联系过的师兄。听以前的同事说，师兄的团队好像去搞什么众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