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崩坏：星穹铁道》更新了1.3版本，上线后很快在iOS畅销榜登顶，同时也登上了16个国家和地区的畅销榜榜首，并且在55个国家和地区进入畅销榜Top 10。国内外几个主流视频平台上，《崩坏：星穹铁道》（以下简称星穹铁道）1.3版本的多个PV、动画也都累积了可观的播放量。这是一个以“龙”为绝对重心的版本，主角团丹恒的前世身份“龙尊”在上个版本初步揭晓，这个版本里后续故事也随之展开，同时丹恒以解放力量的龙尊形象示人的新角色丹恒·饮月也正式实装了。游戏外，本次新版本预热阶段接连放出的PV和动画短片，除了让大家意识到饮月是一个规格重磅的角色，也带出了有关万龙之祖、星神“不朽”的一些线索，以及关于何为不朽的讨论，甚至带起了游戏世界观里关于创世、起源、存在的意义。放在全球市场的范畴——即便考虑到米哈游产品的影响力，我也觉得这至少算是半招险棋。过去的刻板认知中，普遍会认为中国龙的形象比较有民族/地域特色，出海或国际化的产品往往不太会在其文化内核上过多着墨，多是停留在形象的展示和强化上。打开一个外国玩家对五龙远徙的reaction合集，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大多是有点懵的状态：“这都是在讲啥？”
但是从《星穹铁道》1.3更新的角色、主线和同行剧情，以及游戏外的动画内容来看，米哈游却分明用这条线串起了一系列文化元素。以“龙裔”持明，进而延伸出的中国龙形象为引子，把一些中国特有的文化符号，甚至可能还连带着一点儒释道思想、诸子百家传统哲思这些要素，一一带向了海外。如果说，过去米哈游通过自家游戏向外输出文化这件事还比较“矜持”，只是直观地展示一些内容，这次就有些不一样了。我们先从1.3版本的主线说起吧，随着仙舟的危机解除，主角团在这里的事项也告一段落，进入收尾阶段、准备前往下一站。这时候，在上一个版本里“显露真身”的丹恒，也决定借机去探寻有关自己前世的种种，了解过去、弥补过失。而随后的同行任务里，玩家就会发现这其间布满了对于前世今生、因果宿命的暗喻乃至明示。上个版本玩家就跟随丹恒个人的视角，了解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随着这两个版本前后身份的“谜底”揭开，这次同行剧情里着重强调了持明族的轮回和延续，一族领袖龙尊的代代传承，以及这些对于丹恒所属族群的非凡意义。任务流程中，关于持明一族、丹枫和丹恒的身份信息开始逐渐细化，并且呈现出一种“纠缠态”，也让丹恒的形象充实起来。通过主线和同行剧情走近角色之后，玩家认识到丹恒·饮月作为一个“带着前世身份”的角色，矛盾而又有魅力的一面。这种矛盾在于，丹恒笃定了要走自己的路，反复向他人强调自己并非丹枫，和前世的自己不一样，不是同一人。但世界观设定下，龙尊身份的代代传承，故事背景当中，前一世的所作所为酿成大祸，都让人们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可避免地将二人联系在一起。前世今生，因果宿命，这些是佛教元素在一些传统文化作品里，最常见的应用，已经普遍到大家对于这些词句没多少宗教观感了。仙舟的设计灵感很大程度来自华夏文明，仙舟人寿命可以千年记，加上这些，符合大众对于长生、久远这类设定的想象，也很容易引起国内玩家的共鸣。丹恒身份之谜揭开也给人以通透感。《星穹铁道》故事刚开始时，主角了解到列车上众人，过往的身份都或多或少有些秘密埋藏其中，失忆的三月七、似有异世界背景的杨叔……只不过丹恒的神秘过往这一个坑填上了，同时又挖开了更多的坑——当前世、因果，以及主角团中一员的身份，和龙裔、龙族之类设定相结合的时候，就引出了一些更宏观的设定，更体系化的文化表达。
02 “煮酒论不朽”：米哈游开始在文化内核上打直球
你一定认为这么说很玄乎，但如果看过千星纪游PV“五龙远徙”，你大概也会觉得，这次的内容有点不一样。1.3版本实装前夕，米哈游接连发布了多个视频，新角色PV历来都是人气焦点，而展现世界观的千星纪游系列PV往往也都会随时间累积数百万的播放量。新的视频发布之后，同样很快就有各路UP主尝试给出自己的解读：
这一次的五龙远徙，和之前同类视频一样有其谜语人的一面。但不同之处在于，PV也展现出了大量国内玩家格外熟悉的话语体系和文化典故。比如PV是以提问——否定，再提问——再否定，继续提问——继续否定而后解答的对话模式展开的。像是孔子与弟子的对答，也有很多玩家听这一问一答的架势，觉得“这不就煮酒论英雄吗？”再如这一次PV的视觉表现，呈现方式上，视频采用了水墨画的技法，并且和主题十分契合。水墨画精髓通常在于“写意”和“留白”，画不铺满、话不说透，留下很多猜想解读的空间，从视频的展开形式和信息传递上，二者有诸多相通的地方。能让玩家产生共鸣，让人觉得PV中话语“似有所指”“有处可循”的不止这一两处，我们回到PV内容本身来看。PV由一则发问引出关于龙——也就是星神“不朽”的历史，并围绕什么是不朽展开问答。持明族的“龙师”给出的答案里，龙祖远在历史诞生之前就出现了，并游弋于“起初的混沌”，追寻“存在”的意义。这其中颇有几分道家文化的意味，诚如《道德经》所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因为有丑陋、邪恶的事物，大家才知道美好、善良是什么。而起初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很可能也就无从辨别什么是“存在”，所以龙祖才要“叩问存在之所在”。但矛盾而又有趣的一点来了，名为“不朽”的星神，按照剧情里已知的信息已然陨落，这算得上某种讽刺，PV的问答中没有直接指出，但很可能也暗含其中——连“不朽”星神都消失了，什么才能算是不朽，不朽又是什么呢？PV中，龙师的回答对几种立论逐一反驳——不是某些个体生命的不朽，不是部分种族的延续，也不是责任、精神的传承，这些都在相对浅显地追求类似永恒、不变的理念。但（在他们一族看来）不朽的定义要远比这更宽广。所以“唯有深契万象，与道玄同，方可臻于永恒。化入辰星，与之同在，一龙陨落，万物新生”才是不朽的真谛。这一方面多少是暗指了一些和盘古开天辟地之间的联系，盘古撑开清浊二气、分开天地，累倒后，身体各部分化为世间万物。另一方面，也和《道德经》中“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这一段遥相呼应。“不朽”的陨落如同鲸落滋生万物，但功成业就而不居功，所以也就无所谓失去。故而即便“龙”已经消弭，但祂的影响，（在故事中）延续至今，从未断绝。说到这里，我们再稍微抽身出来一些，就像前面提到的，丹恒身份里的前世、因果有点佛教色彩一样，PV里关于不朽的思辨，又带有非常鲜明的道家思想。儒释道三者对于传统文化，尤其是一些哲学理念层面的影响，算得上交缠错节、绵延千年。PV发布之后，你能看到评论区的一些玩家很激动。一来“没想到用水墨画呈现宇宙也能表现得这么宏大”，而且还意外地很契合；二来，这则PV把以东方龙为形象符号的不朽星神，抬升到了一个可能是目前游戏世界观里最顶级的一种位格上，这让《星穹铁道》里介绍的星神、命途这些有了更大的解释空间。当然，问题也就来了，这种有鲜明文化烙印的内容呈现，在海外能受到认可吗，做得到世界通行吗？是不是如我开头所言，是个有点冒险的尝试？很多看过的玩家，从reaction来看确实是懵逼的。但如果你再深入到评论区之类的地方，海外玩家的反应会让人意识到，他们是否领悟内在思想并不那么重要，他们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理解——甚至不理解。重要的是建立一点认知和文化联结，具象化对中国龙形象的认知。“米哈游的游戏好像很喜欢龙的元素——可能因为米哈游是中国公司，中国民间传说里龙又有很高的地位”画面好看，声音和音乐好听，故事展开或剧情场面出色，这些单纯的感官刺激未尝不是一种加深印象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很多玩家看过之后的反应都是“好好看啊，但是我看不懂，但是好好看”举个类似的例子，《守望先锋》发售早期，以北风/南风神龙代指半藏和源氏两兄弟的动画《双龙》，曾经广受好评，动画同样是以东方龙的形象来呈现的。亚裔之外的玩家能很透彻的理解其中暗喻么？即便是角色取材母国的玩家也不见得能理解得多深刻，但完全不妨碍大家喜欢上这两个角色，并且经由这部动画加深“他们与龙有联系”的印象。借由形象符号，去讲好故事、塑造好人物，从逻辑上来讲，对一个成熟的开发方而言不是一件复杂的事，也符合文化起源地的用户预期。毕竟，中国龙、与之紧密相连的龙文化，其实很久都没有在一部文娱作品中有深刻到位的表达了，在走向国际的作品当中尤其如此。米哈游什么是时候开始“打直球”，更直白地在产品和外围内容里地嵌入文化内核的呢？我想大抵是《星穹铁道》上线前后，在前期宣发阶段，他们提到了“丝绸朋克”。这最早是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提出的概念。他强调，这不是“亚洲风的蒸汽朋克”，也不是“受亚洲影响的幻想文学”，而是一种“与古代东亚工艺、工程结合的技术美学”。工程师可能会结合现有的物品、技术，对一些传统的存在进行整合，以期解决新时代的问题。这其中重点在于：1.东方美学、中华文化符号的呈现；2.文化内核的表达。不过他此前也提到，这个名词起初多少有点“为了提出一个概念而提出概念”。但从《星穹铁道》的设计美学，乃至海外发行的对外内容输出来看，游戏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这一理念的延伸和践行，比如大到仙舟联盟整体的设计，既有古代东方审美的造型，也有现代生活所需的科技。小到交通工具星槎、送快递的机巧鸟，也都是具备一些古代典籍中的取材来源，同时服务于现代需求。仙舟之上的徽派建筑设计，同样在践行相似的理念。古代江南建筑的一种代表，也可以放在星际航行时代的星舰上，成为一种具备拓展性的群落。这种对于古代审美、技艺的重新整合利用，也不止体现在游戏内，像是丹恒·饮月的角色PV《归去来》就用到了古代的书籍装帧形式“龙鳞装”。对于从徽派建筑到龙鳞装的重新利用，以及前些日子《星穹铁道》在科隆游戏展亮相，文汇报等官媒也做了跟进报道，并将其定调为走向全球的“国风新科幻”。
《星穹铁道》的文化输出已经不是全新的话题了。而从这次更新前后，游戏内外对中国龙、龙裔的呈现，已经对不朽的探讨来看，米哈游的文化输出显然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此前《水龙吟》在海外受到热捧，米哈游对中华文化的展现多是show not tell的直观形式。
这次1.3饮月上线前后的内容铺垫，虽然依旧保持了相近的思路，以展示为主而没有过多灌输。却通过剧情里的冲突、游戏外PV中不朽之辩，抛出了一些概念，埋下了更多可能的“溯源悬念”，让有意者可以进一步深挖，也有更多角度去解读游戏。当一款游戏内核足够包容，世界观背景铺陈足够宏大的时候，往往就能承载更有深意的表达。这也让人对《星穹铁道》未来能表现的文化主题，抱有更高的期待。
